回眸三十年,我们不能不为监狱颠覆性的变化而震撼,展望后三十年,更加期待“明天会更好”。但是,有史以来,监狱就一直是一个沉重的话题,我们尽可以对其它一切事物抱有美好的希翼,惟独对监狱缺少唯美的情思。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人们对监狱恐怖、黑暗和残酷的思维定势?是什么让人们对监狱疑惑、责难和规避成为理所当然?至少有一部分人是持相反观点的,这部分人更多是监狱工作者。现在,我们习惯用世界的眼光看待自己,在跨文化的交流中体会自己的成败得失,也经常从纵向的剖面来解构过去与现在,衡量自己的文明与进步,可我们的成就感却十分的脆弱,这种脆弱有时就象气球遇到针尖:当一个个局外人问起监狱是否存在某种“阴暗”情形时,当监狱发生某一偶然“事件”被极端放大时,当监狱行使某一管理权限受到舆论责难时……,有时连我们自己都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能不能站住脚,怀疑自己曾经信心满满所做的一切究竟目的何在。
现在电视上法制节目反映大案、要案的纪实片很多,如果你稍微留心就会发现,绝大多数恶性案件的排查对象首先是“两劳”人员,而往往真正的犯罪嫌疑人就是这类人员。电视片并没有提及监狱,也没有私毫“追根溯源”的意思,但仍让我们非常的失落。人们的对监狱的认识不就是这种潜移默化的结果吗?当然,我们对各种误解尽可以抱着“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的心态,但有一点却是我们不能回避的,那就是监狱是政府的,你可以不在乎别人的议论,但政府不可能不尊重民意!我们曾经想“扫除一切害人虫”,现在我们明白“犯罪是一种社会现象”;我们曾经努力“改造一切可以改造的罪犯”,现在我们知道“在时间上、空间上,监狱改造罪犯的能力都是有限的”。如果确认罪犯还没有改造好,监狱能不按期释放?如果确认罪犯已经改造好,我们能就此释放?过去这些浅显的道理折腾了我们很多年,现在很多浅显的道理依然在折腾我们。
在现实的困局下,我们总想摆脱纠缠,以自己良好的愿望,抒发对未来美好的畅想。高文先生在自己担任主编的《犯罪与改造研究》2003年第1期上发表了“未来十年我们打造什么样监狱?”引起了热烈关注,是迄今为止所有关于监狱的文章在网络上被点击次数最多的一篇章之一。难能可贵的是,高先生乐与大家分享不同意见,同刊2003年第4期上就发表了中国管理科学研究院人文科学研究所特约研究员马力《未来十年我们究竟打造什么样的监狱?——兼与高文同志商榷》一文。高先生的十年规划是树立“平等对待罪犯”的观念,马力先生十年目标是建立“严格依法办事”的监狱。要说这两个“畅想”也真够不着宏伟:谁没有平等对待罪犯?谁没有严格依法办事?两位的规划目标已经过去六年,究竟进展怎么样了?假如我们埋头想一想:我们是怎么对待罪犯的,又是怎样严格依法办事的,其中又确实还有诸多“畅想”的空间。
社会对监狱的关心不可能比我们监狱工作者自己身在其中更迫切的希望能够理出头绪,很多有志于监狱理论研究的同志做了大量工作,古今中外均有涉及,监狱理论研究处于历史上最为繁荣的时期,各种时髦的扮像频出。特别是近几年对外交流的扩大,国外监狱制度和矫正方法被广泛介绍到国内,引进、消化、吸收,“青出于蓝而胜与蓝”的“创新”琳琅满目。然而有时候我们也非常沮丧,看看沈家本说过的,看看清末民初“改良监狱”所做的,这个圈我们兜的可不小。前三十年让我们更清醒,后三十年将何为?
未来三十年监狱将呈现愈来愈独立的新形态。在社会转型进程中,法律对监狱的支配将远大于现在政策对监狱的支配,民众意志与国家法律的互动也会直接影响到监狱的具体工作,监狱受到多种外在因素影响的结果就是愈来愈趋向于法律地位的“独立”。“依法治监”说得是要依照法律来管理监狱,那法律没有规定的怎么办?于是,省与省之间、监狱与监狱之间、监区与监区之间,或者同一个单位在不同的时间段执法的尺度都可能大相径庭,问题就出在“依法”上。严格意义上看,我们现在更多的是“依靠政策”在管理,这个政策就是各级纷纷出台的“文件”。“文革”时期监狱的乱象就是错误政策的极端反映,之前一些飘忽不定的政策也曾造成无所适从。事实上监狱不是“依靠”法律来运转的问题,而是监狱就是“法律实体”。在监狱究竟是执法机关还是行政机关、还是两者兼而有之没弄清楚以前,我们能做的就是使我们的工作自觉的法律化而不是等别人来颁布上位法,或者还理直气壮的说法无禁止即可自行。“法律化”的核心是监狱制度的程序化和稳定性,“不以人的改变而改变”,“不以人的偏好而改变”,“不以暂时的需要而改变”已经说了许多年,但变成现实恐怕还需要30年。
未来三十年监狱将呈现愈来愈开放的新境界。监狱的围墙是物理隔绝,而我们似乎更乐意于让空气也隔绝,社会越来越开放,而监狱越来越封闭,大有宁死不相往来的强悍。海岩《深牢大狱》很吸引眼球,开篇用词就是“狱卒”,作者自称干过“监狱伙夫”,从监狱走出这样一个“文化名人”、“畅销作家”,让我们哑然、让我们说监狱不“深”不“大”、不“灰”、不“暗”都难。也正是被压抑,所以我们畅想的监狱应当成为一个社会管理的公共机构,在开放度越来越高的现实社会中,监狱工作并不神秘,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神秘”,监狱也没有将坏人变成好人的“天然本领”和“独门秘藉”,所以矫正应当社会化、应当有更多的社会人士参与到监狱工作中来、应当将监狱的工作暴露在阳光下,你扭扭捏捏的那点私心不就是关起门来好办事吗,你自定规则的潜意识不就是方便自己吗,有道是“打铁还靠自身硬”,监狱社会溶入性高了,才不至于将罪犯改造成了“监狱人”,才不至于造成社会无端的误解和关系人群的埋怨,才能适应社会越来越市民化的社会发展趋势。监狱物理隔绝手段不论如何完备,终究阻挡不住出狱人那简单的一小步。所以,监狱的开放首先是心态的开放,闭关锁国不成,闭门治监也同样不成。
未来三十年监狱将呈现愈来愈自信的新形象。我们总是想塑造监狱和监狱警察自己的“良好形象”,那么这个形象究竟是一幅怎样的场景?依着我们热火朝天的建设和无比忙碌的背影你能画出什么图像?场面壮观的、公正文明的、廉洁高效的、还是威武雄壮的?其实都不是。戒备森严下身背警务装备、手拿钥匙才是我们的“标准照”。如果不回归本源,愈演愈烈的“形而上”可能让我们在“高、大、全”后的某一天突然崩坍塌。监狱就是监狱、监狱警察就是监狱警察,他们不是老师、不是医生,不是家长,也不是经济师、会计师、工程师,不管你梦想着监狱事业多么崇高、监狱警察怎么伟岸,而根本就是一个“看守”。早几年我们就开始讨论监狱警察“职业化”问题,研究的结果是要建立矫正官制度、要分门别类造就专家、要培养多面手等等,其讨论的结果又回到了原来的圈子里,只不过换了一些雅致的名词。现在的行业和职业五花八门,而似乎只有监狱警察对自己究竟是干什么的还没搞清楚。只有简单才最有效,只有直观才能最美,所以监狱警察就是一个职业,这个职业是每个人自己选择的结果,如果你自己不自信,不是乐在其中,不是有所作为,贴再多的金子、加再多的标签也还是会剥落。
未来三十年监狱将呈现愈来愈高效的新机制。 现在监狱的硬件条件大大改善了,工作要求也提高了,大家知道如果没有实行集中关押,还是一个民警带百把号犯人在大田劳作,一次逃几个人不是什么稀罕事,问题是我们究竟准备把自己的工作提高到一个什么水平。是不是建筑精致、是不是装备精良、是不是环境精美就高水平了?我看不是,最终还是要看民警是不是精神。这个精神是团队的精神,没有高效的指挥系统人浮于事不成,没有统一协调的职能配合相互扯皮不成,没有在位1分钟尽职60秒得过且过也不成。而要做到这些必须要有一个好的机制。人还是那些人,是还是那些事,机制不一样活力自然不同,我们期待着新机制的出现,希望那些自以为是的官僚主义、自欺其人的形式主义、华而不实的表面文章少一点,让我们能在高效运转的机制中得到工作的快乐。(江苏省镇江监狱缪成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