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选择了农学,与农业结下了不解的缘;我选择了法学,与监狱交下了深深的情。我和父亲选择不同,但似乎早有约定:坚定与坚持!
三十年前,父亲驻点乡村,月薪只有42元5角。一家老小七口(父母渴望有个“千金”,于是一生再生,结果产下了四个男丁)就像嗷嗷待哺的婴儿,一月等不了一月地指望着这笔资金,度着食不裹腹的艰难岁月。那时我生得虎头虎脑,眼睛酷像祖母,故独享父亲的钟爱,其他兄弟对父亲十分敬畏故而远之。父亲跋山涉水地回来,常常把我架在他的肩上到自家的菜园里转一转,或者我像他缩小的影子,紧跟在他的后面,在低矮的屋舍周围码码石墙,扶扶小树。这是他的天伦之乐,除此之外,就是为穷困潦倒犯愁了;特别到了开学前夕,父亲就更加愁眉不展,思忖着向单位预支还是向哪位同事借款,好让他的四个儿子分别按时缴纳学费,如期入学。
二十年前,父亲是县里小有名气的技术人才。在一次表彰大会上,父亲从台下走到台上时,他那白色无袖汗衫背面上大洞连着的小洞立即印入了与会者的眼帘,当即赢得了前辈们的夸赞,说父亲艰苦朴素,是位好同志!父亲从不放慢他进取的脚步,因而市优秀共产党员、省党代表、省劳模等殊荣接踵而至,荣誉证书和荣誉胸章充盈着母亲的床头柜。有一次父亲临时接到通知,说上面才研究确定父亲是县里申报全国劳模的唯一人选,要求父亲当天撰写事迹材料,第二天一早上报。那个晚上,父亲在灯下撰稿,我在父亲左边誊写,通过这夜的陪伴我更加景仰父亲的伟岸,尽管最终未果而成憾事。我常想,如果是现在,我会借助高效的电脑文字录入,为父亲虔诚地修改,把父亲对农业的一腔情怀、把父亲不知倦怠的足迹好好描绘,也许,这份遗憾会成为惊喜。
父亲在百忙中,将我送往百里之外的九成农场。当时我们这样抉择,谈不上是什么理想追求,考虑到“犯人”永远都有,也就意味着到那里工作不会失业。望着荒凉的住所,面临闭塞的交通,性情中的父亲抹了一把眼泪,把我丢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域,惆然而去……
十年前,父亲退休回家,依然不能放弃对农学的追求,仍然不舍缀对文字的热爱,坚持阅读、书写,指导上门求教者撰写职称论文。我一直顾虑着,不想为家里加重经济负担而多次放弃了脱产学习的机会,最终在不能再犹豫的时刻达上了末班车,成为“三校生”的一员,开始了我的监狱法学生涯。“大器晚成”的我倍加珍惜,在原有工作经验的基础上总结与思索,在院图书馆里开阔眼界,当小小名字第一次被印上了《中国监狱学刊》,父亲和我喜出望外,兴奋了好一阵子。从此,我就把思考、阅读、写作当成一件快事,特别是读到精辟的论述之处、悟出独到的见解之时、赏着磅礴的抒怀之际,那种心灵的震憾与精神的愉悦简直无与伦比。要是有几天不阅读,似乎觉得荒废了青春、磋蛇了岁月。深感庆幸的是,一些编辑前辈们给予我栽培与引导,使我一颗感恩的心越发专注起来。每每有名字出刊,或是有文章获奖,父亲必是“春江水暖鸭先知”。他说,富有的三弟给了他物质上的享受,而我却给了他精神上的安慰。他认为,在物质富足的今天,精神安慰的愉悦超过物质给予的享受。当然,三弟不会计较父亲这样的比较。大哥也不计较——大哥难得回家,喜欢一边看报,一边开着电视,一向节俭的父亲就“咔嚓”关掉电视要求“节能”。春节回家时,父亲总把插座线长长地延伸,直到抵达我的坐位,然后插上电源,扭开电火桶,紧挨着我坐下,饶有兴致地和我说话。为了我,诺大的耗电也在所不惜。他的媳妇们报不平了,戏说老爷子太偏心。父亲无言以对,所以笑了!他的儿子们是不会介意的,因为父亲爱他们,只是方式不同而矣。
天有不测风云,父亲在年关患上了胃癌。我携妻、女就蜷缩在医院陪父亲过年。毕竟医院太小,我让其他兄弟不必来院,就各自团圆好自己的小家。母亲欣慰地说:“真是没白疼小二子!”一向注重全家吃年饭、赏春晚的父亲看着我们在病床前吃盒饭,泪湿了枕畔。好在妻安慰说,春节年年都有,春晚也会重播,父亲只有一个;女儿立即拿纸巾帮爷爷擦拭泪痕。父亲破涕为笑,接过他孙女的纸巾,乐着说:“想当年,你爸像你这么大,夏天我用蒲扇为他赶蚊子,冬天就把他冻得红红的小手塞进我怀里。你看,如今,他的孩子都这么大了!”祥和的气氛就像病房一角的暖气,洋溢开来……
三十年后的今天,兄弟们勤劳致富,让父亲住上了别墅。其它别墅风情万种,而父亲的别墅的小院里,富有的是更替着四季的蔬菜,还有小院一角的煤炉,这似乎与“豪宅”不相配套。但父亲乐此不疲,一方面可以继续艰苦朴素之志;另一方面又可以与农业亲密接触。我已是不惑之年。妻说我的几根白发总是抢了先,呈鹤立鸡群之势,常常拿小剪刀把它们剪齐。后来,我想到天生稚气的脸庞与年龄不相称,还是索性留着吧。但是,留着白发却与警衔不大相称。尽管有幸得到了几任监狱领导的首肯与厚爱,更受到省局领导的赞赏和鼓励,还有“市优秀大学生”、“管教业务标兵”等美誉的鼓舞,自己也在马不停蹄地追赶,但“三校生”的小插曲让我们在门外期待太久,以致“低警衔”的状况常常不免让人尴尬。不过,有盼头、有奔头,进取着、期待着,也是一种快乐、一份拥有……
父亲日渐消瘦了,银发稀疏。但他依旧精神焕发,他离不开农学缩影的小院,我也不能懈怠“爱岗敬业”的信念,所以我们难得相聚,只有电话连接两头,那头系着父亲的牵挂,这头拴着我的担忧——担心他会突然离我而去,在我还来不及到达他所期望的高度,在我还来不及再次陪他散步的时候……
不觉之中,我和父亲已经调了个儿——三十年前,我追赶着他,他放慢脚步还要停下来等等我,才能牵手;三十年后,他紧跟着我,我放慢脚步还要停下来等等他,才能并肩。三十年只是短短的一瞬,却演绎了巨大的时代变迁——凋谢了贫穷,盛开了繁华。感悟这三十年的巨变,有一种被震憾的幸福。这种幸福不仅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不仅在于享受,更在于创造。父亲负重爬坡闯过岁月的峥嵘;我接着走下去,轻装上阵,疾步前行,因为在路的尽头,同样会有这样的幸福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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