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述人 杨玲美
访谈人 宋美娅
访谈时间 2001年9月22日
访谈地点 反家暴资料中心
录音整理 宋美娅 徐翠香
文稿编辑 宋美娅
杨玲美,某派出所警察,曾是名军人,军事院校毕业。如此的身份和经历也没有阻止丈夫对她施暴,她两次被打成耳膜穿孔,多次面临生命的威胁。她曾非常害怕离婚,为挽救婚姻对丈夫百依百顺,但她最终改变了态度。在她的诉讼过程中,她得到了北京市妇联的支持和帮助,经法院审理,施暴方被判一年徒刑,缓期一年执行。
杨玲美清秀,纤细瘦弱,可能与遭受暴力伤害有关。
参军到北京
访:你是哪一年出生,哪一年参军?
叙:我是1971年出生的,属猪,1989年当的兵。我生在内蒙,十四五岁到的石家庄,家里姐妹四个,没有男孩,我是老二。
访:当时你父母没想生一个男孩?
叙:想,就因为一直没生到男孩,老四都属于超生了。
访:你父母亲在哪里工作?
叙:我爸原来是飞行员,飞了没多长时间,就到民航下面做地勤人员,退休时是高级工程师。我妈是粮食局的。我妈随我爸到石家庄来的,因为当时我爷爷身边就我叔叔一个儿子,我姑姑也是当兵的,在北京。我叔叔三十六七岁得癌症死了,老人身边没人照顾,就我爸一个儿子了,再加上我爸的身份,没到一年,我们全家就从内蒙迁到河北石家庄。
其实当时我个人没想过要当兵,我上高中快毕业那会儿正好赶上招第六批飞行员,因为我爸是部队的,他希望我们也能走这条路。我想我身体在我们家还算是比较强壮的,很少生病,我就试一试呗。毕竟飞行员对于男的也好女的也好都是比较向往的。因为第三次体检不合格,没招上。那会儿我已经耽误很多课程了,后来我爸说看我那么喜欢当兵的,天上飞的不行,地上跑的总可以吧,就让我去当陆军。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总参到河北招兵,经过第二次体检,把我招上了,在总参机关工作,那个大院相当正规,相当严格。因为它属于试点单位,而且我们同一个团的前面一个连队,是1995年江泽民授予集体荣誉三等功,很有名的。
在部队两三年我又去上的学,当时我也比较犹豫:是考学呢还是回到地方,因为一考学,肯定就留在部队了,我当时可以回去直接进民航的,因为我爸那儿有指标,民航子女都可以进民航,安排工作时照顾,所以我也比较矛盾,但后来我觉得我还是挺喜欢部队的,毕竟我父亲他们都是当兵的,包括我叔叔、我姑姑,还有我爷爷,我爷爷算是老军人了,是长征时的小通讯员。包括我表哥堂哥都是当兵的,不过他们都复员回去了。我比较喜欢部队这种生活:特别正规化,整齐划一,周围的人也比较单纯,都很年轻,有朝气,所以我后来还是准备考学,1992年去学的,学完分配又回到了北京。
访:考学是你自己想去考的吗?
叙:想考你也得有资格,不是说你想去考就能考,我也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当时在我们那儿一说杨玲美都知道,表现特别好,都说我这人不错,素质比较高。推荐加上应试,好几批筛选以后,我的文化课成绩比较高,在团里排第三名,考上了西安通讯指挥学院,那是个部队院校。
还没办喜事他就开始打
访:你在认识李卫之前有没有谈过恋爱?
叙:谈过,也有条件比李卫好的,就因为人家不理解我,觉得见面时间太少了,我请假出去10点半就必须回来,人家肯定受不了呀,觉得没法了解你这人。
原来自己谈过一个,但后来吹了,他回到南京军区,我在北京,不在一块儿。到北京以后就都是别人给介绍的,在李卫之前谈过两个,都是别人介绍的,第一个是律师,比我大四五岁,很有钱,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时间长了,觉得我们俩沟通上比较困难,不合适就吹了;第二个,研究生毕业以后分到北京当老师,跟我一样,也是外地人,谈过一段时间以后,觉得我们俩性格不太合,他什么都不顾,一点不在乎你,也是因为我们俩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两个人都感到很不舒服,我想算了。后来找李卫,他也是当兵的,当过4年空军,跟我的经历多少有点相似,我觉得我跟他有共同语言,他能了解我这种部队管理的方式。介绍人选在2月14日情人节这天让我们见面,她跟我说是李卫约好这个时间见面,我当时觉得这男的还挺浪漫的。我们俩见面以后,他对我印象还可以,我对他印象就是觉得挺高的,他184米,长相一般,挺精神、挺壮,也很显年轻,飞行员嘛,一个月飞两次,一次3天,其他时间就都是自己的了,而且工资也高,一个月三四千,父母身边就他一个儿子,我认识他之前他姐姐就出国了。
访:他的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
叙:我看户口簿上写他爸是北京一家工厂的车间主任,后来退休了;他妈妈原来在杏花村当中学老师,教语文兼班主任,教了9年以后,到一个区的科委,退休时是区科委的什么科长。他母亲关系网比较大,而且她能说会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2月14日见面之后,他说我“挺实在”,就这么一句话。后来他经常到我们部队去找我,跟我们领导谈话,我们周围的同事呀、小战士呀、小干部呀都接触,因为我出来的机会少,只能到我这边来。因为我以前谈的朋友都觉得没机会跟我接触不了解我,我认为他这么主动找我们领导谈无可厚非,他对我了解了才能决定能否跟我结婚,同时我们领导也可以了解他,所以时间长了,他对我特别了解,而我对他却不怎么了解,领结婚证之前,他的朋友我一个也没见过,就见过他父母。领结婚证之前,不是要照照片吗?照完照片不知什么事儿我们俩吵起来,不太高兴,我觉得当时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不是很舒服,我就说,领结婚证的事儿往后再拖延拖延。
李卫在北兵马司那儿有一套住房,我有时去他北兵马司胡同那边,晚上六七点钟来电话,他不接,那时正谈恋爱,我不可能去接,有一次他接了,可能是他哥们,人家可能问他我在哪儿工作,他说“在外企”。就这样骗人家,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我这个职业不太好,他这人特要面子,特别内向。后来我慢慢觉得李卫不像我原来接触的那种感觉,原来觉得他特别开朗、爱笑,挺快乐的一个人,而且他以前也当过兵,跟我有相同的经历,我想跟他生活在一起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事实上并不是这么回事,他老是把我跟他以前在外企谈的女孩做比较,一方面伤害了我,另一方面,他越这样比较,他就越觉得某些方面我不像他喜欢的那种女孩,他以前谈的都是地方上的,没跟部队的女孩谈过。我也没想太多,我觉得可能某些方面他喜欢我。
访:你能感觉到他爱你吗?
叙:我谈恋爱也没太多经验,我觉得应该是喜欢我的吧,要不然怎么会跟我结婚呢?而且那天我们吵完架,我说需要考虑一段时间再结婚,因为我们家比较保守,我不希望结了婚又离,后来他就哄我,把我哄好以后就要跟我拉钩:不管11月18日那天发生什么事都要去领结婚证。我觉得他有点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龄大了,那会儿他都快31岁了,还是怕失去我,好多方面我都想过,但我想既然他决定跟我结婚,肯定还是爱我的,不可能不爱我还跟我结婚吧,所以我就没多想,跟他领了证。我父母也见过他,觉得这人还行,就结婚了。12月1日我们有了第一次性生活,当时他觉得挺奇怪的:是个处女,觉得没看错人。
访:他表达出来了?
叙:他说了,他觉得这么大岁数了不可能,我当时想不通,觉得很正常呀,他有这种想法我觉得很奇怪,他也没多解释,特别高兴地搂着我。但事后时间不长,他就出现打我的行为了。
12月中下旬我们去逛燕莎商场,因为我在部队里呆的时间长了,比较朴素,我什么也没要,就让他给我买了个冰淇淋,我觉得他特别瞧不起我,好像是觉得这人怎么这么不优雅呀,没品位呀什么的,跟他以前女朋友一比,太俗气了。他特别不高兴,赌着气扭头出门就走了,把我一人扔在燕莎。因为我是第一次去,害怕把我弄丢了,我就在后面追他,在外面我们吵了一架,不太高兴。晚上半夜不知什么时候我碰了一下他,把他弄醒了,他坐起来把灯开了就开始跟我闹,说后悔跟我结婚,说我不如他以前的女朋友,还让我照镜子,我觉得当
时特别羞辱我,特别不高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让我照镜子,我没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我很气愤,问他为什么不找他以前的女朋友结婚,要跟我结婚,他就不高兴,嫌我顶他,马上脸就翻过来,又说又骂的,还狠狠打了我一耳光。我当时哭了,我说:“离婚离婚!我父母都没这么打过我。”我抢着电话要跟我爸妈打电话,我刚拿起电话,他抢过电话就往铁门上砸去,我头一回发现他脾气这么大,把我吓坏了,穿上裤子,我说我要走,出去打电话给我爸妈,我也是赌气,只不过想吓唬他,不可能真做。这时候他听到外面邻居起来的声音,害怕把事情闹大,因为周围都是他父亲的同事,把我拽回来,安慰我半天,这才没事,这是第一次风波。
紧接着1999年2月6日办喜事之前,我们俩又闹了几回,闹的最大的一回就是我们俩去买喜糖,在路上不知道怎么想起来,非说买喜糖是我们娘家的事,找茬跟我闹。后来我们俩又打起来,我哭着往回跑,我说,“我要告你爸去!”他上来从后面就踹了我一脚,我当时趴在地上,还没等我起来,他上来又骑在我身上,开始抽我,打我的脸,卡住我的脖子,我差点喘不过气来,就这样在大街上打我。后来又拽着我说要去法庭离婚,周围那么多人劝他都不听,后来我的呼机响,我说我姑姑呼我,因为当时她要给我们办事儿找车,他也就不打我了,我乘这个机会打电话给我姑,我说:“姑姑,李卫找你。”他们俩一通电话,乘这个机会,我扭头打车就跑,我跟出租车司机说,你愿往哪儿带就往哪儿带,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后来我跑到贵友大厦去了。他后来可能也觉得不对,呼我让我回去,说对不起呀什么的,我不理他,第三遍呼我说要来接我,我一想,还是算了吧,毕竟还没办事,我们俩就闹成这样,他父母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吃午饭呢!万一出了什么事也挺不好意思的,这一闹肯定知道我们又打架了,因为以前我们俩打过架:1999年1月有一回打我,把我鼻梁骨打歪了,当时鼻子一下就鼓起来了,他也吓坏了,赶紧给他妈打电话,所以他爸妈在这方面挺敏感的。既然他呼我,我就回去了,回去以后他爸妈把我们俩训了一顿,尤其是他妈,反正他妈就特挑、事儿多。咱就是一直把他家看得比较高,他母亲又是老师,教育出的儿子肯定是好儿子,我就是因为这样想,所以没想过李卫会坏到哪儿去。李卫第一次打我耳穿孔的时候,我说再这样下去,一定要告到妇联去,其实我也只是想吓唬他一下,你猜他妈怎么说:“走,儿子,咱们散步去!”就这样,不认为他儿子有错,纵容他儿子,所以李卫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我,他妈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办完事以后,我们在他妈家住了一个月,他妈就嫌我起来晚了、懒啦、不干活啦,我说,我没有不干活,只是起来晚点,毕竟我们是新婚呀!李卫后来安慰我说:“老人嘛,你听听就完了,下回注意点就行了。”我想李卫这么支持我,我也没必要跟他妈计较这事儿,跟她处好对我肯定没坏处。我就哄着他妈,反正他妈就是这事儿那事儿特挑。
访:李卫的爸妈关系怎么样?
叙:还行,但是后来他三姨透露他们以前也动过手,他爸妈以前也跟我说过,他们年轻时也闹过,他妈一扭头,骑着车就回他娘家了。我在北京哪有娘家?每次李卫打我都要把我的钥匙没收,一脚把我踹出去:“滚蛋!这是我的家。”特别霸道,结完婚我们打了几次架后,这种面目就暴露出来了。包括我们每周六、日去他父母那儿,我去了肯定就是帮他妈干活,他和他爸就坐沙发上看电视,他们家就习惯男尊女卑。他爸很少干活,所以,从他父母那儿对他的影响,我们结完婚就是我干活,他要干活就不正常了,他觉得结完婚以后,媳妇就得给他干活,他就有这种观念,但相对来说,比他爸还好多了。
访:他爸是什么文化?
叙:农村兵,河北一个农村的,当了兵复员跟他妈结的婚,那个年代觉得找当兵的挺光荣的。他妈是技校毕业的,后来又进修了。
访:那天你婆婆那么训你,你有什么反应?
叙:我没吭声,我能吭什么声?我们家我爸妈说我什么话,我肯定不能顶嘴,那你能说什么呀,老人说话,你只能听着呗,我们俩打架是我们俩的事儿,回头我们自己慢慢解决,到现在我也是这种观点,父母训你也好,高兴也好,那是老人的事儿,毕竟是你们俩打架,跟老人没关系,毕竟李卫是他的儿子呀!
访:但是她并没训他儿子呀!
叙:是呀,就训我,觉得肯定是我的错,她肯定是说我,不会说他儿子,而且他父母觉得我跟他结婚是我迈他们家高门槛了。条件上我们家不比他次,但是作为我个人来说,再怎么说我也是外地人,关键就是觉得你是外地人,跟我们北京人差一档次,他们就是这种观念,而且觉得我落户到北京是他们家的功劳。他们家觉得这北京户口不知有多了不起,好像给了我多大恩惠似的,觉得“什么事情都得我们家说了算,你就得俯首听从”。
访:他妈给过你这样的教训吗?
叙:有啊,我们俩打过几次架,他妈就说:“小杨,我以后得给你上上课。”说李卫是飞行员,不能跟他闹。我心想:我们俩每次打架都是他主动挑起头来,我每天都哄着他,我还害怕打架呢,每次打架吃亏的还不是我?!说点势利的话,你们家条件好,我还巴不得攀你们家好,好好过日子,而且我本身也特别爱李卫,他打我这么多次,我也没跟他闹过离婚,都是他跟我闹离婚。1999年我们俩结婚第一年,就跟我分居过三次,一打完架就出去住,一住就是一个月。1999年3月8日,我爸大老远从外地来看我,他连面都不见,我爸问我:“李卫怎么不回来?”我说吵架了,我爸就让我买二锅头跟李卫喝两盅。酒买回来打电话找不着李卫,后来他妈可能跟他通了电话,我再打电话给他他接了,我告诉他爸来了,他不接这个茬,来了一句“以后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你别管我,我也不管你”。说完电话就挂了,连电话也不给我爸打一个,他爸妈也没过来看我们,都是我跟我爸去看他们,我们家太抬举他们家了,所以他们家从头到尾就压在我们头上,觉得比我们家高一头。
打得我耳膜穿孔
访:他第一次打你耳膜穿孔是什么时候?
叙:1999年5月2日。4月中旬他们单位让他们带家属去厦门疗养,我好不容易把他从北兵马司劝回来,我当时看他床上有一个女士裤头,沙发上还有香水,我们俩都不用香水,但当初我想跟他好好过,刚结婚有一个磨合期,我就别把那些当回事,把他哄回去了。4月份我跟他一块去厦门疗养去了,途中他就不高兴,吵了几句。到了疗养院,第二天晚上又找茬和我吵起来,9点多的时候我们打了起来,他把我按到床上又是抽又是打的,足足打了两个多小时,抓着我的头发往墙上狠狠地撞,他骑在我身上,我根本动不了,我直哭,挣扎着喊“救命”,因为隔壁是他同事,他就用枕头捂着我的脑袋,不让我哭出来,我都快窒息了,他们同事都是男的,在门口堵了半天,直喊“李卫别打”!李卫边打边说我们没穿衣服,不让他们同事进来,足足把我打了两个多小时。后来他们同事找了一个女的进来把我拽出来,我浑身是血斑、淤血,伤痕累累。在那里,我天天看病,做理疗,他天天疗养、玩牌、游山看景,根本不管我。这次打完以后,没过两三天又打了我一次,那次不如这次严重。后来他们单位领导向北京汇报了此事,提前把我们带回来了,影响特别不好。当时李卫就特恨我,觉得是因为我而起,我给他丢脸了。
就因为在轮渡上我想用他的手机给我妈打个电话,他就不高兴,不让我打,说到岛上再打,我有点不高兴,撅着嘴,他们同事说“打就打呗”。到了岛上,他就直生气,嫌我这不好那不好,说我在他同事面前不给他面子。
厦门打我这次以后,他还当着他们同事的面跟我妈说对不起,保证以后不再打我。回来以后,4月27、28日又打我一回。可能那天下午他们领导找他谈话了,路上他们同事说他不对
,他觉得同事贬低他,没面子,领导说他就更不高兴了,回去找他爸妈说这事儿,他妈来火了,说他笨,连个女人都摆不平。他直到晚上9点多才回来,我问他吃饭了没有,他不理我,我也不敢多说话,便洗漱睡觉了。
刚躺下没10分钟,李卫也上床了,上床后,他躺在那又唱又晃,我想他又要闹事儿了,折腾到晚上1点了还不睡,我困得不行了,刚迷糊着,突然被他推醒,非让我上厕所,他说你每天就是这时候上厕所,其实我根本不是每天晚上上厕所。我想他又要找茬了,为了不出事,顺从他的意思上了个厕所,结果我刚一躺下,他便把灯全打开了,坐在床上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说什么我给他丢脸啦,这个那个的,我当时很气愤,说了没两句,他上来就骑到我身上,开始揍我,两脚在后面卡住我的腿,我根本动不了,把我两只手攥着,捏得上边都青了,使劲抽我的脸,抽得我整个眼睛都看不见,直流眼泪,后来我恶心得把东西都吐出来了,他却撸着我的脖子让我咽进去,就这样虐待我。我就哄着他,我说:“李卫,我这么爱你,你不能这样对我。”他一看也是,发泄得也差不多了,觉得好像不对,才从身上下来。下来以后就非要跟我闹离婚,我就哭,希望别离,他有点不高兴,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4月最后一天下午,我跟他去他父母那儿,他父母知道疗养时发生的事儿,但不知道回来又打我这事儿,他妈的意思是让我们过去住。说心里话,我特别不愿跟他妈一块儿住,他妈老爱训我,看我不顺眼,特别不舒服,而且每天累死累活给她干活儿。后来李卫问我5月1日到父母这边住行不行,我说“随便”,他妈就不高兴了。李卫一看他妈不高兴,就对我来气了,晚上我们俩吃完饭回去,就不停地跟我嘟囔,嫌我说“随便”了,两个字就把他给得罪了。第二天上午10点,李卫问我去不去,我说我不想去。然后他就给他爸打电话,他爸嫌他窝囊,连个女的都摆不平,电话一放下,他就来气了,又开始闹,跟我提离婚,让我写离婚协议书,给他签字,我就不写,他就打我,还咬了我两口,拿菜刀架在我脖子上,我说你弄死我我也不写。他一看没招了,把我按在沙发上就开始揍,拽着我让我出门,把我钥匙没收,“滚,滚出去!我不让你在这儿住,这是我的家”。后来电梯女工听到了,劝了半天把我们劝好了。可是他已经一天没让我吃饭了,我就想做饭去,他不让我做,我说出去买点吃的也不让,拿个凳子堵在门口。晚上,困得我实在不行了,他躺床上睡了,我想上床睡他不让,没办法就在沙发上睡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起来了,又让我写离婚协议书,5月2日跟他离婚去,我说我就不离,他就把我按在地上,像卷麻花一样把我脖子往里卷,使劲抽我、踹我,把我钥匙没收,连踢带拽要把我拽出去,不让我回家,让我跟他出去离婚,“不离婚就滚出去,不要回来”!他要锁门,我想抓他胳膊,不让他锁门,我还没抓上呢,他扭头就一大耳光,当时耳朵就听不着了。我哭着去抓他,说我耳朵聋了,在楼底下他又打我,嫌我缠着他,他打完我就要跑,我拽着他不让走,他又冲过来要打。正好当时我拎了个包出来,我一摸里头有一把削苹果的小刀,我拿起来说:“你再过来我就自杀。”这时候,我们俩已经折腾一天多了,这时来俩他的同事,把我的刀抢过去,让我赶紧跑,我下楼以后打电话给他妈,我说我听不着了,你必须陪我去医院。一查,耳穿孔,身上还有很多外伤。他妈也很害怕,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说她儿子不对,你这媳妇做得对,这是没见她儿子的时候说的。等晚上,他妈告诉他把我打成耳穿孔,他才害怕。当着他们的面,我说:“你要再这样打我,我就告到你单位,告到妇联去。”他妈就笑着说:“走,儿子,咱们散步去。”不理不睬就出去了,我回头跟他爸说:“爸,我不是真想告他,我就想吓唬吓唬他,下回别再动手打人,他这样打我我实在受不了!”他爸说:“没事儿,你愿意告就告去吧!”人家不怕,他妈有那么大的关系。
没办法,李卫他爸妈让我跟他们一块儿住,让我们俩分开,我在他家住了10天。这中间,他妈还让李卫跑我们单位倒过来告我一状,说一转业就开始跟他儿子闹离婚,说希望我们领导让我不要转业,或转业直接回河北,我都不知道有这事儿。后来过了两三天,我们领导赶紧呼我,因为我当时处于待转状态,不去部队工作,找我谈话,听我一讲,我们教导员说那是李卫的错,而且李卫还说下一步要往政治部告我,教导员说:“他不可能告到政治部!”我一说打耳穿孔了,他说李卫做得绝对不对,我那时不知道可以判刑,他当时也没告诉我。
访:你在他父母家呆的那10天,他爸妈照料你了吗?
叙:反正他们对我不好,原来我们俩在的时候,最少四五个菜,给他儿子夹菜,我们俩打完架以后,每天就是吃咸菜喝稀粥,顶多炒一个素菜。他爸还跟我谈心,让我跟他儿子协议离婚。后来他爸找了个借口让我回去,我爸妈和我妹妹偷偷摸摸来看我,第二天正准备走的时候,李卫进来了,他愣了一下,心里有点发憷。我爸把他拉到阳台上,跟他说:“夫妻打打闹闹过去了也就算了,重新开始吧。”他胆子又大了。我爸妈说要去看他父母,他父母说身体不好,不愿意见我们家人。
我不愿意离婚,跪着求他父母
访:你当时是不愿和他离婚吗?
叙:我当然不愿意,要愿意我当时就可以离,离了婚跟我转业什么关系也没有。
访:你那时候为什么不愿意跟他离婚?
叙:现在想,我觉得是爱他。
访:当时你是觉得离婚面子上不好看?
叙:不,我觉得痛苦,我不觉得不好看。在北京时间长了,我觉得离婚是正常现象,我也见过离婚的。但我不能接受,很痛苦,离了他我找谁去?离婚对我来说是个特别大的打击,而且特别痛苦,一是没地方住;第二就是没家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家,我希望能珍惜它,我们俩之间也不是因为特别大的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
访:他把你打成那样你心里没有恨吗?
叙:我现在是恨他多,但对他也还有感情。
访:买糖是12月6日的事,那时还没办喜事呢,当时他打你,你心里对他有没有生气或别的什么?
叙:就生气,没别的,我觉得夫妻打打闹闹很正常,我就没想过他能判刑,我觉得夫妻打死了可能都判不了刑,在部队呆了这么多年,我在法律上没一点观念。
访:你现在一直在派出所工作,打了人就是犯法,不是吗?
叙:对,但是什么情况下可以判刑我不知道,比如说打耳穿孔是轻伤,鉴定结果出来了,我才知道这就构成轻伤了,他比这打得严重的多了,这算什么呀。但是到后来,每次打完他就哄你,因为5月2日打完耳穿孔,不给我钥匙,到他们单位跟我闹离婚,他们单位同事把他拉一边,告诉他打耳穿孔要判刑,但这事他们单位只跟他说了,大半年后第二次打耳穿孔的时候,他们同事才跟我说。所以后来他每次打完就哄你。
访:他怎么哄你呢?
叙:他不是说对不起,打完后他还是不理你,我也不理他,要不他就自己出去住,他知道我害怕跟他分居,我特别害怕他跟我分开。
访:你为什么害怕他跟你分开?
叙:第一,我们俩刚结婚,我一个人在那儿住,孤孤零零的;第二,他自己出去住,万一其他女的跟他在一块儿,我们就因为这离了,我觉得不值得,还不到半年,两个人需要磨合,我不希望在我们俩打的这中间让别人插进来,所以我就害怕他跟我分居。我们俩打架都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希望能把他的心挽回来,而且时间长了,他可能慢慢爱我的,或对我更好,我当时是这么想的。我就尽量忍着点,让着点,但是他好像越来越来劲,而且他怎么哄我呢,分居是一种方式,逼着我去找他;另外一种方式就是打完我他就说他心脏不舒服,因为他妈说了,飞行员身体最重要,我因为爱他才去关心他,希望能感动他。他一说心脏疼——当时我认为是真的,但后来我觉得是假的,我就安抚他,带着伤去给他做饭。到后来逼急了,我两三天不理他,他趴在马桶上告诉我他吐血了,当时我吓得都哭了,我们也就没事了。是不是真的吐血我不知道,但后来跟我们同事一说,人家说“谁早上刷牙不吐血呀”。
要不就是有时候买个糖葫芦,要不就是买酸奶,我一想,夫妻打架肯定都有错,我可能也有错的地方:说话不会说呀——他觉得我不够温柔嘛,不会打扮呀,我说慢慢改吧。后来我妈都觉得我有很大改变。
访:他这样打你,你爸妈知道详情吗?
叙:几次大的知道,小的我都没跟他们说。
访:你爸妈知道他这样打你,他们怎么说?
叙:反正第一次打耳穿孔,我妈说要离婚,我不想离,我说可能也有我的错,这中间我还求过他父母,给他父母跪在地上半小时。
访:就是第一次打耳穿孔的时候?
叙:那之后我们又闹了一次,当时他爸说:“李卫,你要是再跟杨玲美过下去,我们就断绝父子关系。”我一听挺害怕的,第二天拽着他同事孙大姐买上水果去求他父母,他父母还是要我们离,后来我就给他父母跪在地上,我说全是我的错,当时甭管说是谁的错,我都全揽在身上了,跪了半个多小时,他爸妈才答应说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访:跪在那儿的半小时,他父母也没表态?
叙:没表态,后来孙大姐都急了,当时李卫和他爸妈一块儿指责我,说我这不好那不好。说什么打电话时间长,因为3月8日他跟我吵完后分居了28天,我什么钱都没花,就给我们家打电话了,一个月花了400块钱。
访:那个时候你父母怎么说?
叙:安慰我,刚开始问我什么意思,我说我想跟他过,我们俩吵闹可能也有我的错,我爸妈说:“既然这样,那你就认个错,好好哄哄他。”我们家还是比较保守的,不愿意让我离婚,包括我这次告他,我爸妈都说离了就完了,别惹是生非,怕他会报复,都是说要为将来着想。
访:说你这不好那不好,打电话长算是一个,还有什么算不好?
叙:说我没事儿找事儿,我们俩打架都是我找事儿,还说我怀疑他,你说我能不怀疑他吗?结婚第一年就分居三回,每次都是一个月,我找又找不着你,打电话你又不接,那边的钥匙我也没有,而且我看见床上有女士小裤头,再加上沙发上的香水,家里来电话,我接时对方不说话,这种情况下,我就跟他妈说。我刚说完那话,他妈就恨死我那种感觉,说:“你不能这样说我儿子,我儿子不是二流子。”从那以后,他妈就更认为我不怎么样了。而且我们俩打架,我有时抓过他或咬过他,他妈骂我是条狗。
访:跪那半小时就罗列你的不对?
叙:就说我不对,他也说不出具体什么原因打架。我觉得他是真心想离,他们同事帮我分析也是这么说,认为李卫娶我是想让我当他们家保姆,你看我给他干活他就高兴,我不干他就不高兴。我原来跟我爸分析,我爸也觉得是娶了个高级保姆,进了他们家的门就得依从他,我也就认了,就顺着你,刚开始有一段时间确实不错,后来时间长了,他又不满足,又开始以前的那种做法。有一段时间,我把我的工资都交给他管,因为原来根本就是我在养家而不是他在养家。我需要花钱跟他要的时候,他顶多给你一张100元的,我用钱的时候特别困难。
访:是他要求你交,还是你自己主动要交的?
叙:他找了个借口说:“咱俩以后好好过日子,钱我来管。”我就听他的。但是两三个月以来,我发现我越听他的,他就越来劲,包括后来他停飞,因为他无数次没收我的钥匙,他家里父母又不管,我只能找他们领导,他们领导让他停飞了几天,在大会上批评他。这一控制他对我好了几天,但他记恨我,过了这段时间变本加厉地打我,而且抓住我的弱点:怕跟他离婚。我们家也卑躬屈膝,求他们家不要离婚,他抓住我们家人的弱点,所以不打倒不正常了。
访:后来你怎么又不把钱给他了呢?
叙:我说我花钱太难受,他也不在乎我那点钱,还不够他的零头,他父母也有钱,所以后来我也找个辙,干脆不给他。后来他跟我说过,想让我父母给他调个工作,从邮政航空公司调到正规民航。我父母也曾经答应过。2000年元旦买房,上我父母那儿拿钱,他说的特好听,从我们家拿了4万多块钱,他们家就只出了一两万。但钱的问题他后来根本不承认,我那时根本没想到要打借条,因为1999年9月,我进公安多少对他也有点压力,他不敢轻易动手打我了,9月份以后基本上没怎么动过手,我想感情磨合期也过了,没想到更严重的还在后面。
又把我打成脑震荡
叙:1999年11月15日到2000年4月1日,我一直在顺义集训,回不了家,顶多半个月回来一趟。我回来几次他不高兴,不愿让我回来。2000年2月,有一次我们朝阳分局几个人没请假就回来了,正好半路上倒300路时,碰上李卫,我特高兴,跟他打招呼,他不理我。等下了车倒607路,他还是不理我,我靠着他,他嫌我烦。我说我大老远跑回来一趟不容易,你怎么这样对我。“谁让你回来的”,就这么句话,说着就吵起来了,他扭头就要走,我急了,骂了他一句,他扭过头回来就打我,抓着我的头发往墙上撞,把我警服都给撕了。这时,正好一辆小面包车路过,下来几个民工,把他抓住,问我怎么回事,他是不是小偷,我说,他是我爱人,他们觉得很诧异,后来他们把我送回家。大约一个小时后,他回来了,我不开门,他骗我说,他不打我了,但得拿东西走,我特相信他,把门开了。一进来,他又跟我闹离婚,扭着我的胳膊,按在沙发上,就打我,骑在我身上,抽我,揍我,脸上抓了好几道,衣服也撕破了,结果打得我脑震荡,头上一大包,我哭了,又去抓电话,我们家电话摔了三四部,都是他摔的,因为每次打完我我就想打电话求助。
访:你打电话一般打给谁?
叙:有时打给他父母,但他父母连管都不管。
访:你有没有想过打110?
叙:开始没有,但这次打成脑震荡之后打过,至今打过三回。
这次把我打成脑震荡,第二天我也回不了部队了。当时我打电话打通了,不记得是他妈还是他爸接的,我还没说两句,他抢过电话说是我打他,他爸妈赶紧给孙大姐打电话,让她上来劝劝。他爸妈来了以后,一看不对,我想解释他也不听,我当时说我来例假,他还强行跟我过性生活,他妈一听:“别说了,你们俩分开住,谁跟我回去?”我肯定不可能跟她走,她带着她儿子走了。
访:那这天晚上他们走了你是怎么过的?
叙:我迷迷糊糊给孙大姐打了电话,人家家里也有事,劝我赶紧离婚。
访:你来例假他强行过性生活,这种事情发生的频繁吗?
叙:已经有两三回了,我原来不懂,后来一跟我妈说,她吓坏了,之后我把我妈说的跟李卫说了,慢慢就好点了。
访:除了在来例假的时候强行过性生活,其他的时候有吗?
叙:也有过。耳穿孔之后那段时间,一天恨不得做三回。1999年这段时间,特别频繁,
再后来一个月做一回就不错了,特别奇怪,我妈说这是一种发泄。反正我觉得不舒服,特别不正常。
访:他要是跟你这样要求,你拒绝不拒绝?
叙:我拒绝呀,但他说:“你是我老婆,你不跟我做,那我找别的女人做去。”而且他怕我怀孕,让我带什么环。我跟我姐说,她特不理解,说这样对我不好。
访:当时他妈把李卫带走了,把你一个人丢在房间里?
叙:我们楼里一人带我看病去了,回来就想睡觉,等我醒来一看,呼机上显示已经过了两天了,呼机全满了,是我妈呼的,因为我们家电话被他摔坏了。我妈吓坏了,打电话问他父母,因为我妈知道我还想跟他过,不敢轻易下结论。她大老远从石家庄赶过来,来了以后我给李卫打电话,告诉他我得了脑震荡了,李卫不相信。多少次打完,都是我自己花钱去看病,他不陪我去,有时打的特别狠的时候,拦在门口不让我去看病。
访:你自己的单位知不知道你处的这种状况?
叙:2000年12月打耳穿孔以后报“110”把他抓走,我才跟我们单位说,因为我刚转业到地方,我爸叫我别说,对我影响不好,所以我一直也没说。
访:在他打你打成脑震荡的时候,你也一直没想过要告他?
叙:没想过,打成脑震荡以后,还有一次打得我浑身是伤,我当时拨了“110”,电话回过来,我还是让他们别来了,他恶人先告状说警察打人,说我的警号是多少多少,比我记得还清楚,我心里忐忑不安,怕他们真来。
访:你报了警,为什么又不愿警察来?
叙:我就不希望公开这事,对我影响不好呀,我是个警察,而且是刚转业,才来没几天就被老公打成这样,特没面子。没过多久,“110”警察来了,我求他们别声张,他们给我做工作,劝我跟他离。这事过了以后,我赶紧跟我们所长汇报,我们所长说“别声张了”,可能是影响不好,后来我也不敢说了,再后来两次打“110”,一次是打脑震荡加牙齿打掉一块儿,一次是12月8日这次。
访:第一次把你打成脑震荡那天,你妈来了以后和他们家交涉过吗?
叙:交涉过,我妈来了以后,先照顾我,下午李卫就过来了,他上来就跟我谈离婚,当时我特别害怕离婚,第一年就跟我闹过三回了,我真的受不了,跟他求饶。他知道我害怕离婚,拿这个东西做条件老威胁我,后来我爸妈都害怕了。
访:你怎么求他?
叙:我说,李卫咱俩还好好过,有些地方可能我做得不对。那时肯定检讨我自己,不能说他不对吧。想来想去,我也没觉得自己有太多做错的地方,只能找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李卫说:“咱俩是两棵嫁接在一块儿的树,开不了花结不了果。”弄来弄去不行,我妈说去看看他父母,这一说他同意了。我花钱买了东西去看他父母,他爸连理都不理我妈,他妈还算不错,跟我妈简单说了两句,晚上吃饭也是我妈掏钱请的他父母,我给他父母敬酒,赔礼道歉——其实并不是我的错,到现在我也不认为是我错,只是当时陷入那种泥潭,就是想跟他过,他爸妈才给我妈一点笑脸。回去没多长时间,李卫说不舒服,我们哪敢多待呀,我给他做了个小米粥,之后我跟我妈就走了,这段时间他一直跟我分居,连我妈走都不管。我妈前脚刚走,后脚我就去顺义集训去了,我补了个假条,跟领导说从楼梯摔下来了。
这事过了以后,中间回来一次又打,脖子上挠了深深的两道道子,精神状态一点都不好,我们同事问我怎么了,开始我一直没跟人说,后来回去我就想通了,离就离了,就这时候我想通了,我以前从来没想通过。因为我们俩打架太频繁了,现在想好多原因都不知道,莫名其妙,看你不顺眼就跟你闹。2000年夏天有一次,我差点跳楼了,因为他又打我,我说我要出去,他不让,逼得我没办法,那会儿他也害怕,头一回跪在地上,跟我道歉,我前脚刚迈下去,身子已经快出去了,他一把把我抓下来。
访:这次你怎么想通了?
叙:我在顺义集训时,跟我一屋的一个大姐跟我关系不错,人家给我讲开了这事:“你看你现在刚结婚一年多不到两年,他就这样对你,而且他父母也这样对你。”旁观者清,人家一看就知道他不把你当回事,没把你当人,最起码跟你不平等,从结婚之日起,就觉得你人格比人低,进人家高门槛了,这话都是别人给我总结的,我自己都没有想到这点。我原来一直觉得很正常,没想过这有多严重,我还想不明白他怎么会跟我提离婚呢,而且提了一次两次,后来又没提,是不是假的,吓唬我,现在我觉得可能是他想通过我父母进民航,而且他们周围的人都说他不对,他们大队长停过他飞,大会上点名批评他。后来吓唬不住了,领导说也不管用。领导说要停他飞,停两天,没事,过两天不停了,又开始了,到后来属于恶性循环了。
访:他在外边对别人脾气暴躁吗?
叙:不。玩麻将,人家斥他,难听呀,他就只是笑笑,我报“110”,派出所把他抓去,人家说他“老实着呢,说什么都承认”,在他爸妈面前,他也挺牛,他妈特别顺他。不知道为什么对我就这么恨,我集训期间就打过两三回。4月我回来了,2000年5月中旬李卫又一次无故打我,抓着我的头发按在地上给他磕头,骑在我身上,撸着脖子让我吐东西。不但打掉我一小块牙齿,而且使我再一次被打成脑震荡,跟卷麻花一样把我往里卷,我想往外跑,他不让,把我衣服都撕破了,我穿一件他撕一件,我也不跑了,他让我穿着胸罩裤头,把我拉到楼底下,押着我游行,然后他就出去了,我没穿外衣,又没钥匙,回不去,后来,我看里头门没锁,就把防盗门纱窗捅破了,李卫到第二天下午才回来。
我开始想到要离婚
访:他这么对你,你也不反抗?
叙:我想离了,一旦翻过来我提出离婚,开始有反抗的苗头的时候,他倒对我另眼相看,好像还挺欣赏我的样子,所以后来你说得不对我也敢跟你顶了,但他还打,这打的毛病改不了,恨不得把你弄死,我害怕了,跟我爸妈说,我妈说绝对要离,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我爸让我到外面找间小房,再打我就到那儿住,我没想过要到外面找房,我一直忍着。最让我忍无可忍的是2000年12月8日晚上,因为自行车坏了,6点才到家,他就不高兴,嫌我回来晚了,不给他做饭了,为做晚饭这事儿我们俩发生口角,他动手打我,打得甭提有多狠了,拿拳头往你身上擢,抓住你跟麻花一样,从沙发上把你扔到客厅,上来就一脚,踹到肚子,下面流血,肚子疼痛难忍,鼻子又擢了,手上咬得全是牙印,他们两个同事上来劝阻不了他,没办法,只好到邻居家打“110”,这是第三次,当时把李卫带走了,当晚就可以拘留他,因为耳穿孔是轻伤,当时我都不知道,我就看病去,诊断结果为:耳穿孔,这是第二次耳穿孔,加上耳道有点流血。
我觉得这种情况下,我没法再过了,而且他根本就不把我们家当人,包括流产的事也是他的原因。当晚做笔录,他就跟民警说,“我就想跟她离婚,她就是赖着不离”,民警都反过来跟我说,我也明白了,这种情况下我觉得可能应该离了,这是第一点;第二点,当时我们同事说应该拘留他。这时候我也比较犹豫,我就说:“算了,等法医鉴定出来以后再说。”回头我就把李卫给弄出来了(人家当时不是要拘他嘛),回来以后看病中间我们又闹别扭,他又到外头住去,后来我发现怀孕了,当时我都觉得不敢相信,一查果然是怀孕,但是先兆性流产,我把这事儿跟李卫说,他根本不管,我一人没办法,给我妈打电话,2000年元旦,我妈来照顾我,大概有半个多月(李卫还没回来),这中间李卫来过,问他怎么办,李卫说还是想离婚,小孩想让我流了,但是到妇联他又恶人先告状,说他想要小孩,是我要打掉,这事儿咱又没旁证,有谁能给证明这事儿,吃亏的就是女人,后来我流产了,李卫管都不管。
访:流产是他打的吗?
叙:怀孕流产中间他又当着我妈的面打过我两次,第二次我妈要拦,他把我妈推倒。这种情况下,我看已经没戏了,我觉得我们俩绝对破裂了,我说我绝对要离婚,小孩流产,1月16日流了。这时要过春节了。我妈问他我在哪儿过年,他说“随便”,还说他父母身体不好,过年他们只能自己照顾自己。那我就回石家庄了,休了半个月产假,呆到2月1日,我在家
这段时间,他连个电话都没打,回来以后,我一直在(派出)所里住,2月中旬法医鉴定结果出来,一看是轻伤,我一翻法律书够判刑,既然孩子我都决定不要了,我就决定告他。
访:什么时候开始正式起诉的?
叙:反正是2001年3月5日抓的他,因为我们走的是公诉案件,不是自诉。根据他的情况,肯定够判刑,所以才对他进行刑事拘留,3月5日晚上就把他抓了。3月16日放出来取保候审,一直拖到现在才把他判了,这中间他们家找了不少人,到处批条子,找关系。
访:当时就是在你工作的那个派出所告的吗?
叙:对呀,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判刑不判刑是法院的事,跟我们公安机关是两码事,所以我们之间也没任何联系,一步一步往上走,能告到哪儿是哪儿。
访:最后判的是什么?
叙:判一(年)缓一(年),目前不是还没完,10天以后(9月28日)才能正式执行,暂时这么判。
访:你们俩还是婚姻关系?
叙:对呀,先刑事后民事。婚肯定是离,抓进去那天,李卫跟民警笔录时就说我毁了他,民警问我说:“将来李卫会不会报复你?”怀孕以后他第二次打我的时候,我说:“本来我不想告你,还想把小孩生下来,咱俩能好好过下去,现在我绝对要告你。”他当着我妈的面说:“你要敢告我,小心我弄死你,我不弄死你也要找人弄死你。”我们家当时也比较犹豫,告不告他,怕给我造成威胁,在这种压力下,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觉得我该站出来,我自己是个女人,最起码我是个人,我不能再这样容忍,我这样也许是救了他,再这样下去还不知道他会犯什么罪呢?
访:告了他,他们家是不是觉得挺意外的?
叙:对,他们家觉得特别诧异,没想到6月二十几号吧,取保候审期间,他先到区纪检告我,人家没理他,又到区分局我们局长那儿告,局长那儿也回绝了,最后没招了,他和他妈又到我们派出所告我,说我人品不好,挪用公款,背后说我们领导坏话。根本没人相信,我们领导说:“李卫,我知道你现在什么心态,你就是觉得她告了你,你恨她,现在想回过头来把她毁了,让她脱掉这身衣服。你放心好了,你说这话,第一,没证据;第二,你死了这条心。”在我们派出所告我不成后,紧接着又跑我们街道办事处,当时街道办事处对各个民警民主评议,要是办事处对我评议不好,我有可能下岗,最终结果我还不是在派出所干得好好的?
访:现在他还工作着吗?
叙:从取保候审开始,一直就处于停飞状态,因为现在还没到9月28日,要是这10天之内我们俩谁也不上诉,就是这结果,如果这10天之内我们俩有一方提出上诉,就得等另外的结果,还得再看一段时间。至于这个结果对他来说工作有没有影响,那是他们单位的事,他们单位始终在保他。
访:在法律处理过程当中,法院、检察院的态度怎么样?
叙:不好!我去检察院批捕科,逮捕处那两个女的说我影响他的前途;到法院,主审法官都说,“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影响他的政治生命和前途呀”,身为执法,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包括区妇联都向着他们家。市妇联不是一直盯着我们这事儿吗,好多事儿人家也有反馈信息呀,我们家算是比较善良的了,判到这个结果就算完了,没再往下追究。
访:市妇联是你自己主动去找的吗?
叙:对,我觉得妇联肯定会为我们女人做主的。
访:区妇联去过吗?
叙:没有。
访:区妇联怎么会有这种反应?
叙:他们家找的,他们家哪儿没找?包括市妇联也去找过两三次。
访:市妇联还是起到了保护你的作用,是吧?
叙:可以这样说,要不是市妇联一直在旁边压着我们派出所,我们公安局不可能把我这个案子往上送,这个案子早结了,根本不可能到现在这一步,这个案子的判决结果还是再一般不过了。就这么难,要是一般案子早完了,都半年了,才弄完这么一个案子。我还是穿着警服的执法人员,我被丈夫打了,还这么个结果,更何况一般的妇女呢,所以说我觉得社会应该呼吁一下这个方面,把这事儿登报,我不怕,这事儿本来就是公开的。法院就是倾向他们家,不公告出来,而且,那个区的副区长,批字“酌处”,就是让酌情处理。
访:一方面可能是他们家走了关系,另一方面是不是他们认为男的打老婆不算什么事?
叙:对,每次我这东西(卷宗)到哪儿,妇联都到法院或检察院过问过问,他们那儿的反馈就是很反感妇联这帮人,觉得都是女的,来瞎掺和什么劲,这是第一点;第二点,老公打老婆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话没这么直着说,但意思当时让人感觉就是这样。
访:市妇联还过问过问?
叙:红头文件都下过四五回,还这么个结果。
访:从18日至今,你和他们家里还接触过吗?
叙:没有。从我说怀孕到现在,他父母跟我一句话也没说过,也没给我爸妈打过电话。人家认为他们家有本事,这是他们家的地盘,而且检察院一直在庇护他们家,他更觉得没问题,目前不是也算是得到一定的结果了吗?
访:当时你有医疗鉴定吗?
叙:肯定有啊,没有医疗鉴定怎么会有法医鉴定,他又怎么会判刑呢?
访:现在你对他还有感情?
叙:我在心情比较好的时候可能会触景生情,我们肯定也有好的时候,女人跟男人不一样,男人可以离了婚,投入到第二个,过去就过去了,女人不是那样。
访:他对你好的时候是怎么个好法,好到什么程度?
叙:比如说打耳穿孔了,他带我游泳去了,说“你别游了,看着我游,要不对你耳朵有影响”,这也是好的呀,说明他还是爱我的,不爱你会管你这一套吗?也有对我好的时候,比如说高兴的时候带我去吃麦当劳,满足我的要求,那也是好呀,这不叫好叫什么?只不过人和人要求不一样,我的要求就这么低,如果我要求特别高,也不可能打到这个份上我们还没离婚,我觉得我要求就这么低,夫妻间这样就够了,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问题是他不是这么回事,两年多了,我一直在努力,但最终结果是这样,我已经寒心寒到极点了,但我已经尽了力了,我不后悔。
访:最终下决心要告他,和你流产有关系吗?
叙:一个是打了我两年多,我实在忍无可忍,而且把我母亲打倒,在流产期间打我,还打我母亲,我本来先兆性流产你还打我,当时要报“110”,我妈不让我报,我父母就是天大的事也是往下压、压、压,我觉得应该是我反抗的时候了,再这样下去我都不是人了,他们领导、同事都说我“贱骨头”,就这样我还忍了半年。人的忍耐是有极限的,我已经忍无可忍了,包括我们家也是,就这种情况下,我父母还劝我别告他,我坚持了我自己的意见。
访:他打你的时候,你和他在一块害怕不害怕?
叙:有时候害怕,过性生活的时候还好点,过完他可能舒服了,心情比较好。我觉得你们的心态和我不一样,我在部队闯荡了11年,什么苦没吃过?也许这种东西我能忍受,你们可能早就忍受不了了,这胆量我觉得不是一般人的胆量,但是我还是以我的柔情去换回他的真心,可是没用,他这样对我,我是害怕,但是在恐惧的情况下,我也还是这样对他,这并不是矛盾的。
访:你17岁当兵,这么多年来一直在部队,经受了很多锻炼,各方面的能力也很强,按理说应该不害怕自己单独过日子。
叙:但是有些东西是根深蒂固的,人和人的生长环境不一样,我认为结了婚就不离婚,这一辈子就是他,再打再闹也是夫妻,“床头打,床尾和”,我就这么认为,我父母也是这么教育我的。而且我认为我们俩打架也不是因为什么特大的事,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是某些
方面没调和好,我们俩刚结婚两年,不是说夫妻好多年了,我希望我有能力把我们俩的关系调整好,但结果并不是我所希望的那样。而我不愿意离婚,这是最主要的,我的这种观念根深蒂固,我不希望在我们家我成为离婚的头一例。离了婚我肯定能生活下去,但是我不希望离婚这事出现在我的身上,发生这事,对我妈肯定是个打击,我父母肯定会为我担心,因为我一个人独身在外,我没地方住,生活上没有保障,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家,回头离了婚又成了单身,而且现在社会对女人离婚并不是很理解,所以说并不是单纯一方面我害怕离婚,是因为各方面因素导致我不想离婚,而且话说回来,谁当初结婚为了离婚呀?
访:有一点我不太明白:他刚结婚就打你,你认为他爱你吗?
叙:李卫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咱俩属于先结婚后恋爱”,现在社会上确实有这种现象,所以说我不认为我们结婚有什么仓促性。
访:那为什么刚结婚没多久就那么下死决心要跟你离婚?
叙:也说不上来,反正觉得我这人有些地方他不太习惯,而且我给他父母跪在地上的时候,当着他们同事的面说我从恋爱到现在就没温柔过,说我不温柔,我没法接受,这是不是理由?我问过他,他不告诉我。但是我跟他爸探讨过一次,晚上谈到1点多,他爸跟我说,他以前谈过好几个女朋友,其中有一个他特别满意,很想跟她结婚,但后来那个女的把他甩了。那个女的比我还小好几岁,他爸说她特风流,而且比我们俩早领的证,但领完证以后就后悔了,反过来又找李卫,死活纠缠李卫,这些都是他爸说的,那会儿我们可能正谈恋爱。确实有一回在北兵马司,早晨7点多那个女的给他打电话。
访:他这么多次打你,对你身体有没有造成什么后遗症?
叙:恢复了,但是耳鸣,时不时耳朵听不着,我觉得还得恢复一段时间,到底有没有后遗症,长时间才能发现。
访:精神上的呢?
叙:你也看出来了,我脸色特别黄,特别憔悴,而且脸上长了雀斑,因为他怕我怀孕,让我吃避孕药。
我现在觉得我已经跳出那个圈了,原来好像走火入魔一样,就是要跟他好好过一辈子,除了他谁也不要,包括现在我觉得我都不想结婚,第一,我对婚姻特别失望;第二,我这人也比较好强,我希望能找一个比较杰出的男孩结婚,但是我现在这种状况不可能再找一个男孩,我只能再找一个离婚的,而且有这么大的阴影,所以我不太想这个事,我为什么不愿意离婚,我觉得一辈子还是第一次好,我希望我不离婚。但是现在我还是要离了,这是逼的。
后记:2002年上半年,杨玲美办理了离婚手续,法院把住房判给了她,她开始了新的生活。
点评:
暴力有其自身的规律
宋美娅 就杨玲美案,我们分析一下家庭暴力的规律。
家庭暴力以男性对女性的控制为出发点,暴力在发展的过程中,有内部的规律,也有外部的条件,这两个方面在杨玲美的个案中都有表现。
关于暴力的内部规律,瑞典社会学家艾娃·拉登格雷教授在做了大量调查访谈的基础上,提出了“暴力正常化”理论,这个理论概括了家庭暴力的两个基本规律,一个是暴力的周期性;另一个是暴力和安抚的交替使用。暴力的周期性是指,家庭暴力一般分为三个阶段,一个是“矛盾”的酝酿期,二是暴力发生期,三是蜜月期。和暴力的周期相适应,施暴者交替使用暴力和安抚的手段。施暴者在暴力发生期大打出手之后,一般都会表现出忏悔,他承认错误,做检讨,求饶,想方设法讨妻子的欢心,如给她买衣服,送鲜花,买她爱吃的东西,说一些甜言蜜语,这就使妻子认为,这才是真正的他,是她当初所爱的那个人,妻子原谅了他,打消了离开他的念头,两人进入蜜月期,在这个期间两个人会有相对平静的生活。接下来又会回到“矛盾”酝酿期,施暴者动辄发火,经常发生轻微的暴力,受暴者为了避免挨打,尽力迎合他,按照他希望的那样去做,这就使男人看到了他施暴的“良好”效果,暴力不断加剧,直至某次偶然的事件引发至第二个阶段,暴力再次恶性暴发。如此循环往复。
比如李卫,他在对杨玲美施暴后会表示对她的关心,如买她爱吃的麦当劳,关照她游泳时别往耳朵里进水。虽然我们认为这样的关心太微不足道,但杨玲美认为这就是丈夫爱她的表现。在本书的其他案例,如胡凤玲案、于小霞案、董迎花案中,我们同样能看到施暴者求饶、写保证的情节,但这些保证通常都不管用,施暴者还会再打的,他用暴力让妇女不断改变她所容忍的界限,一点点地加强对她控制的力度和范围,这是一个男人和女人都在改变的过程,男人逐渐让女人接受他打人是正常的,女人也会在长期的暴力中逐渐丧失自信,丧失对事物的判断能力,她甚至会认为丈夫施暴确实是因为自己太没用了,她也把暴力看成是生活中一种正常的事情,这个过程就是暴力的正常化过程。
从杨玲美的经历中,我们还可以看到暴力发展的外部条件。在这个事件的几方当事人的头脑中,都非常明显地显露出封建文化机制的作用。比如杨玲美,她的个人能力应该是比较强的,她完全有能力独立生活,但她特别怕离婚,婚姻对于她比自由更重要,这种观念与我们历来对女性从一而终的教育有关(可喜的是她最终觉醒了)。李卫的父母有严重的重男轻女的思想,他们对女性的蔑视毫不掩饰;杨玲美的父母对李卫的暴力行为从没有提出过反抗,而是一味求和,除了善良,在他们内心里,同样承认丈夫对妻子的特权。在社会上,人们的观念照样如此,文中所述检察院的两位女检察官,说杨玲美告丈夫是“毁了他的前程”,身为女性,身为检察官,都流露出对女性权利的漠视,对男性权利的推崇,这种观念在社会上有普遍的代表性。
更新:2005-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