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老干部科两位女同志带着一沓现钞来到财务科,说是要交一笔款项。问过之后,才晓得其中原委。原来,这笔款项是一位叫王文尔的已故工人留下的,足有十多万元。而有关这个人以及这笔款项,曾经在单位沸沸扬扬足让大家议论了好一阵子。
王文尔这个人,我虽然不太熟悉,但在其生前,还是经常能够见到的。他大约五十几岁,是个哑巴,当时在职工子弟小学看门。我记忆中的形象,他长年总是一袭洗得发白的中山装上衣,一条很随意的深色裤子,一头稍嫌凌乱的长发似乎从来没有理过。由于对他的了解并不深,又因着他哑巴的特定印象,所以他那满脸褶皱的黧黑面容在我看来更像一个十分刁顽凶恶的人——固然,这只是我当时想当然的印象,事实却远非如此。
以后对这个哑巴工人断断续续的了解是,他司看门守院之责十分谨慎和认真。一天到晚,除了白天学生上课时他可以稍有闲暇出去溜达一会儿外,其余时间都是坚守岗位,尽职尽责。毕竟,这只是坐落在居民小区里面的一个子弟学校,要是一般的人,原本可以有更多属于自己支配的时间的,但是我们这个哑巴守门人却不是这样。
一年四季,大家的日子开开心心地过,我们的学校看门人也是平平淡淡的过。也许因为哑巴的缘故,没有谁看到他多么开心,也没有谁看到他多么落寞。他每天极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门前那个几平方的房间里度过,然后回到属于自己的十几个平方的住所,默默来去,无言生活。在这个嘈杂的居民小区,更多时候人们似乎早已将他遗忘。
只到有一天,也就是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他突然病了,而且病得不轻,然而这时候,他身边却没有伺候他的人。单位联系不到他的亲人或亲戚,于是老干部科出面安排人员为他护理。只到这时候,他的更多情况才渐渐为更多的人所了解。
原来,他竟有十多万元的银行存款存放在他那间十分逼仄幽暗的凌乱的居室内!而这时候,他已是病入膏肓,行将就木。尽管单位医院为他精心救治,但是,人到一定时候,该去还是要去的,生命的尽头,谁也无法挽回,不管这生命是高贵还是卑微、精彩还是平庸。工人王文尔生命的最后,留下了十多万元的银行存款以及部分现金,而他生前,生活过得却又那么节俭甚至艰苦。他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据说他那个小小房间,连个像样的桌椅板凳都没有,更不要说买台电视机了,很多东西都只是很随意地丢在地上……他像是一个被生活遗弃的孤儿。确实,他就是一个孤儿,在这个世界上他没有什么亲人可以联络。无奈,他的这些积蓄只有单位替他暂为保管;但既然人已不在了,替他保管又怎么样呢?只能,也只能最后交到单位充公。
对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卑微无声孤苦无依的生命,他给人们留下一个巨大的悬念,人们对此只能感慨唏嘘。很多人闹不明白,很多人在议论纷纷,既然没有一个亲人,干嘛又要苦心孤诣地勤俭节约这么一大笔钱呢?倘若在他有生之年,他能够对自己好一点,更多地、更好地照顾一下自己,为自己弄点好吃好穿,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滋滋润润,也许,他的身体会更健康,他的日常生活会更有滋味,他自己也会在这个他所留恋的世界上(他积攒那么多存款就是最好的证明)多活几年……可是,他为什么不呢?是他不懂,还是不会,还是不愿?
如今,这样一个可怜可叹的生命早已不在了,只在今天,当人们看到他留下的那些银行存单,有数万元的,有几千元的,还有几百元的,零零碎碎,聚沙成塔,可谓用心良苦,可知当年这个不能说话的哑巴内心有多少想要倾诉的想法啊!然而他口不能言,也许不识字又不能写,他留给世界的就像他与生俱来的生命状态一样,除了沉默还是沉默。但不知,在他有生之年,世界留给他的,是否也是一个不被理解、无法交流的铜墙铁壁呢?……所有这些,随着一个底层生命的无声消亡也许永远无法找到答案了。而活着的人,就我们单位这些老老少少来说,又有多少人一再摇头叹惋表示无法理喻啊。唉!这的的确确是一个个体生命多么无助多么沉重的巨大悲哀啊!
未知,这样的生命,这样的际遇,这样的悲哀,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又有多少呢?他们的生命从始至终就像一个谜一样,让人揣测却又大异常人;他们人生的思维似乎隐藏在一团乱麻之中,无人能够理清,无人能够理解。也许,他们自身就是一个需要关怀和关注的族群,但是生活的平庸和冷酷使得他们无法不处在一种被遗忘的角落,他们甚至连呼吁和呐喊的机会都没有,又有谁能够真正懂得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呢?从这个意义上说,我觉得,在这个喧嚣繁华赢者通吃的世界上,其实,他们——像王文尔这样的残疾或者智障人群——是多么特别值得同情、特别需要更多关怀的一族啊!
作者:安徽阜阳监狱财务科
更新:2008-4-17